不上不下的低俗品味行銷

一般人假日都很無聊，待在家裡看電視覺得有點可惜，畢竟平常沒事就都在看電視不是嗎？待在家裡看書又不符合我們國情，所以如果你想要規劃一個地方，讓大家充實地打發時間，必定要使用兩個關鍵元素：走路、拍照。


1. 走路

準備一個空間，讓大家有地方可以逛，但不能只有直線前進的走路，那樣會很無聊，而且很快就走完了，所以你要在中途安排一些商店、景點、轉彎路線、涼亭或休息站等等。

就算你空間實在太小了，根本沒辦法這樣規劃，那你好歹也在牆上貼幾張文字、圖片，讓大家可以佇足觀看，這樣就能讓行進的速度慢一點，時間打發多一點，然後大家一定會做下一個舉動。


2. 拍照

遊客們都喜歡拍照，所以你這個空間裡面準備越多可以拍照的主題，他們就能花越多時間自拍。

不過拍照同時也是兩面刃，因為假設有遊客把全區都拍照上傳了，其他網友說不定看一看覺得：「不好玩！」而就不來了。

所以場景要下功夫，要麻是你做一些主題角落，要麻就乾脆禁止拍照，不過通常來說，只要你的背景做的有吸引力，那其他人還是會想來，因為一般人喜歡搜集景點照，也喜歡幫小孩拍生活照，所以主題吸引力很重要。

這兩點就是台灣近代展覽的主軸。

這裡的展覽泛指任何「有一個東西在前方，你可以走過去看看、拍照」之類的都算。


有人看不過去要跳出來說話了：「每次去永康街買蔥抓餅也有很多人排隊拍照啊！去三井Outlet也很多人拍照啊！你這算哪門子主軸？」

是的，但這有點刻意曲解了，不過我相信你知道我想表達的意思，所以先別論戰。

而展覽品不管是以量取勝，比方準備一百隻貓熊、還是一百隻哆啦A夢、還是一百張漫畫草稿；或者以小搏大，比方蓋一隻葫蘆猴主燈、一座高跟鞋教堂、一隻頭反轉180度的恐龍，或上下顛倒的房子都可以，只要大家能拍照。


但大家真正想爭論的問題就來了：


「為什麼有些展覽品讓我們看了不是很滿意？」


言下之意是：


「那個葫蘆猴、高跟鞋教堂真是醜爆了！」


通常要講一件主流產品好看與否，可以參考多數人的觀感，比方蘋果手機、LV包包，你給大家看一看評比，多半都能點點頭接受，只有某些品味超小眾的人會覺得很不OK，但也不能排除他是在譁眾取寵。

而我們知道，主流美感的低標會構成這社會的普遍模樣。（注釋1）


也就是雖然你覺得台灣市容很不好看，但其實有更多人會覺得「這樣還算過的去啦！」，因為這仍在他們可接受範圍。

但如果你去把每一棟大樓、公家機關的外牆都噴漆、把瓷磚都打碎、把公園裡丟滿垃圾，相信大家就不樂意了，因為已經超出大眾美感底線。

但世界上卻有很多國家市容就是如此，亂亂碎碎、殘破不堪，所以台灣是比上不足，比下有餘，也許在外國人眼中我們很混亂，但在那些更落後的國家看來，我們可是先進的很呢！

所以葫蘆猴主燈讓多數人覺得不好看，就可說是「真的很不好看了」。


「可是葫蘆猴打光以後，那些光影圖案和文字卻還不錯，會不會這其實是一個好的設計？」有人坐在牆頭上調整言論了。


嗯，不過讓我們想想，你會說《鋼鐵人》好看、你會說《阿凡達》好看、你會說《小小兵》好看，但你應該不會走出電影院的時候說：「哇！電影院的那塊布幕真是超好看的！我要去推薦朋友們來看這塊布！」吧？


一塊布幕，不管它變成長方形或是葫蘆形，它還是布幕。

一個放映機，不管它在電影院放《復仇者聯盟》還是在花博公園放《網友說我很醜》，民眾也都會停下來圍觀。

所以「布幕＋投影機」並不能為「設計美感出問題」來自圓其說。

就像如果電影院的工讀生把放映機給偷走、然後跑到你家外牆開始播《寂寞拍賣師》、《名畫的控訴》，或穿插一些他跟女友的臉書柔情對話記錄，這或許是浪漫或年輕奔放的表現，但你把這個硬要扯到設計？


好像就牽強過頭了吧。


更別說，要是你也心血來潮，決定拿著放映機去中正紀念堂打光雕、去林口三井Outlet外牆上打光雕、去台中歌劇院外牆上打光雕，不論你打的內容是周子瑜的淚眼汪汪還是周星馳的《整人專家》，民眾都會佇足觀看、拍手叫好，然後轉身自拍。

尷尬的是，台中歌劇院說去年開幕時已經打過光雕了...

更尷尬的是，LV說他們十年前已經在中正紀念堂的牆上打過光雕了...


所以，葫蘆猴真的是打光後逆轉勝？還是只因為大家看到了平常很少見的光雕投影後覺得新奇，而混淆了自己到底是在稱讚布幕或是稱讚微電影？


不過說到這，倒是讓我們發想，如果身為讀者的你，剛好是富二代的話，那你趕快跟老爸說，要買一台光雕投影機，老爸一定會問你那要幹嘛的？你就說學校做報告用的，老師規定要買。

然後你就可以在公開場合找棟醒目的大樓，用這個光雕手段去跟喜歡的女生告白，絕對比開什麼Maserati的GranTurismo帶女生夜遊卻撞壞高架橋護欄更能一炮而紅！

甚至你還會獲得一個什麼「光雕情人」或「光雕小飛俠」的稱號，你老爸應該也會覺得你很實在，頗有乃父之風，而我會覺得你超帥的！


「好，就算光雕大家都喜歡看，那高跟鞋教堂呢！總是真的醜爆了吧！」你憤恨不平地說。

是的，這我們要從另一個角度切入，不過我們先看一下當局回應：

雲嘉南濱海國家風景區管理處（雲管處）處長鄭榮峯認為「先有人來了以後，再來講鹽業文化、宗教文化、濕地與鳥類生態，遊客不來，講這些都不會成功。」（可以點入文字聯結看原文）

也就是主辦單位知道，不管這個教堂蓋得如何、美感如何，但它就是能吸引民眾過來，民眾過來就會吃喝消費，地方才能有其他的後續發展。

所以就「手段」來看，藍色高跟鞋與黃色葫蘆猴是採取一樣的方向，就是夠多爭議、夠讓大家會想假日去走一走、拍個照。而就結果論來說，也的確達到了吸引人潮的目的。

（我寫到這裡的時候，已經看到線上很多網友開始倒戈、擁護葫蘆猴了，並開始跟原本覺得醜的網友針鋒相對、互相謾罵。真是台灣可愛的一面。）


「但！我就是覺得那個教堂！那個猴子！唉～我不知道怎麼說，反正我覺得哪裡怪怪的啦！」你彷彿全身不對勁地扭動著。


沒關係，你可以跳著說，我也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，你就是「明明覺得那些東西沒有很好看，但現在又開始出現了一些反面言論，而讓你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立場站得住腳，或到底自己審美眼光是否可信？」

因為你並沒有想跟主流大眾決裂或背道而馳，更別說如果身旁的美少女網友開始附和的話，你不想得罪她們啊！

是啊，如果這隻猴子或這只高跟鞋真的讓那麼多人想去看，那我們到底是不是誤會它們了？


以前有一種人叫做「暴發戶」，是指「突然變很有錢卻品味俗氣或不拘形象的人」，他們可能講話超大嗓門、在公眾場合喧鬧不休、在高級餐廳吃飯沒有禮儀、穿著邋遢、不修邊幅，但又很想用一些奇特的方式炫富，比方家裡用純金馬桶、開賓士600、脖子上戴很粗的金鏈條或口袋裡放很多大鈔之類。


他們可能人很好、很和善，但行為舉止跟品味喜好就是讓你不敢恭維，而這種人也不只是台灣有，大陸也有，世界各地隨處可見類似的暴發戶。

不過，這也讓我們思考：

為什麼有錢的大學教授不會這樣呢？

為什麼有錢的西方貴族也不會這樣呢？

為什麼全國百大企業主都不會這樣幹呢？

或者是我們台灣的藝人周杰倫周老師怎麼就懂得去買蝙蝠車、去歐洲古堡結婚，而不會穿金戴銀、花俏炫富呢？


因為：品味，建構在你的知識上。


如果今天你穿得超級邋遢、短褲拖鞋去吃高級西餐廳，店家多半不會讓你進去，會請你去換正式服裝再來。

但只要你以前就吃過西餐，或你學過西餐禮儀，或你生長在上流社會，那要你穿著邋遢去用餐都是「不可能列入考慮」的舉動，因為不論從各種角度，你都知道那樣是不對的，而且你「做不出來」。

當你有一定的教育水準、一定的知識，你就會有一定的禮儀規範、形象顧慮、選擇原則。你不會想走入低俗品味，就像電影《高年級實習生》裡，勞勃・迪尼諾就是會每天穿西裝去上班、要求自己每天刮鬍子一樣，因為那是他覺得不容妥協的行事方式選擇，他希望別人覺得他有某種形象。


因此台灣就處在這樣的一個大矛盾：

市容醜醜的、馬路亂亂的、各類公共設施或裝置作品談不上任何美感、各種商品或平面設計也說不上好看，明明我們也有iphone、muji、Maserati，甚至在最陌生的外國人眼中我們都起碼是「高科技國度」，而日文字更是無所不在地出現在台灣每一個角落，那為什麼我們的一切就是不太好看?


因為：台灣的主流品味不上不下。

大家既沒有能力維持一定水準，也不願意自己落後到殘破不堪；既不能追求更高標的精緻或美感，也不敢把每一樣東西都直接做到醜翻，雖然那明明更可能會變成某種特色而揚名國際。

比方如果今天去：

做一個不好看的大高跟鞋 

VS 

做一個世界最大的AV女優陰部仿真雕塑


或許後者更能吸引觀光人潮或帶動地方發展，發展週邊商品也更為容易，也100%會得到更多國際媒體報導，後續延燒絕對比高跟鞋大無數倍，就成果論來說，這條路應該當仁不讓才是。


如果有人要跳出來抨擊說：「這樣就跟在地文化無關了好嗎！」


那我們倒要問問：「在一個國家等級的節慶展覽品打上『史上最醜』和網友罵語的自嘲又跟什麼文化相關了？」

你可是政府花錢請來做設計的！不是學網友在路上裸奔露點想奪取注目的。

所以是不是該停止自我安慰呢？因為這就是低俗品味行銷啊。


不就是看準了台灣人喜歡歡誇張、聳動、混亂、情緒導向的主題而尋找煽動點嗎？

就如同荷蘭黃色小鴨出現後，台灣與大陸的華人圈就紛紛出現了各色小鴨，然後也通通變成假日景點讓許多民眾去朝聖一樣。

所以，福祿猴以主燈界的「如花」地位闖出名號，而最具優勢的是：

元宵主燈界還沒出現過任何美少女，所以如花猴成為史上最紅藝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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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：

要做出一個達到水準的作品確實非常困難。

歷年元宵主燈都普普，沒有什麼特別出眾的作品；而如果真的要做一個超級精緻動人的高跟鞋玻璃屋，所需要的繪圖美感、技術能力也會比做現在這座教堂複雜許多。

但這並不能拿來當放棄的藉口，難道今天政府請你拍一部吸引人潮的影片而你拍不出來，你最後就可以在台北小巨蛋的帷幕外牆上播放無碼A片來充數嗎？


就算用光雕放？

難道就可以嗎？


那以後元宵燈節也不用按照生肖順位來做主燈了，直接拿人氣AV女優的第一名來做胴體放大雕塑的花燈吧！要播放光雕也有無數影片可以串流播放。


觀賞人潮？絕對更多！

觀光名聲？絕對更響！

國際注目？保證連日本都望塵莫及的舉世無雙啊！


不過要先跟日本片商和經紀公司買個版權就是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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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後記：

的確，低俗品味行銷是超級有效的宣傳方式，但這會有一個嚴重的後果，就是以後形象會定形，且絲毫不理會任何社會責任。

否則如果藍色玻璃屋、黃色葫蘆猴這麼有效，為什麼羅浮宮不放一個？為什麼凡爾賽宮不放一個？歐洲人、日本人何必要做什麼精緻漂亮的玩意兒？


因為那就是你的自我要求。

你希望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麼形象，你就去要經營。

你想讓面試主管重視你，你就得應徵時穿戴整齊。



那你，希望台灣是什麼樣子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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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次的封面照用的是《高年級實習生》（The Intern, 2015），很好看，傳達一個很正面的生活思維模式，看了會讓你心情變好、對未來充滿期待，推薦！

第四張圖是網路截取，葫蘆猴點燈後的影片插圖，令人心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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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釋1：

延伸閱讀《你的性感殺不死人》一文。